“昭武九姓”是古老丝路上最为活跃的商人群体,其鲜明的族群形象、高明的经商策略和深刻的历史影响,都使这一群体成为中古历史的重要组成部分,和中外文明交流互鉴的典型历史见证。尤有意思的是,“九姓”胡商在葱岭以外建立国家,可其最早的祖居地则在河西走廊的“昭武”故地,这说明即便其远走中亚,但仍然不忘故里,始终以“昭武”作为自我身份的核心标签,其背后也体现出中华文明的强大辐射作用。
“昭武”故地,在今张掖市临泽县。汉武帝元狩三年(前120年),在临泽置昭武县,正式将这一地区的胡汉群体纳入到中原政权的统治之下,“昭武”一词遂正式诞生(史学界对这一语词的最初来源,尚有多种推测,兹不赘述)。史书记载的临泽县昭武城(可能在该县鸭暖镇昭武村),应是这一地区的统治核心区。临泽是黑河(张掖河)的流经之地,在两千年前黑河水量丰沛、湖泽广被、居延海水域广袤的时段,这里必然是游牧民族的天选之地。
在汉武帝置县之前,昭武故地为月氏聚居地,月氏是“昭武九姓”的族源。《新唐书•西域传》载:“康者,一曰萨末鞬,亦曰飒秣建,元魏所谓悉斤者。……君姓温,本月氏人。始居祁连北昭武城,为突厥所破,稍南依葱岭,即有其地。枝庶分王,曰安,曰曹,曰石,曰米,曰何,曰火寻,曰戊地,曰史,世谓‘九姓’,皆氏昭武。” 这是关于昭武九姓最清晰的史料,里面明确提到昭武九姓“本月氏人”,有安、曹、石、米、何、火寻、戊地、史、毕等姓,其祖居地为“祁连北昭武城”。
展开剩余78%由这个史料可以推断,游牧于“敦煌祁连间”的月氏,被匈奴攻破后,被迫失去了游牧的乐园,其主体部分向西迁徙至中亚一带;在中亚,他们征服了大夏,建立了强大的贵霜王朝(即大月氏),再由贵霜王朝蜕化出康国,其统治核心地即今撒马尔罕(今乌兹别克斯坦第二大城市)。这里面最确定的是,康国应完全是由昭武九姓掌权的独立国家。后来,康国臣服于突厥,其民族逐渐融合于突厥语系之下,慢慢失去了独立国的地位,但其内部小政权如“九姓”之国,仍然固执地保持着其文化和族群,于是就形成了“昭武九姓”,唐代又称之为“九姓胡”“粟特”。
由此可定,原本游牧于河西走廊的月氏西迁,在中亚掀起了军事风暴,确立统治地位;突厥西迁,再次带动中亚地区大规模的民族融合,月氏、康国、乌孙、安息等,都消解在这一融合之下。可贵的是,“九姓”胡人却依然固执地保留着“昭武”标签。显然,他们不仅不忘故里,而且以“昭武”为贵、为荣。可以说,因为有河西生活的历史记忆,所以也就有向往中国的充足理由,然后,他们再将那高明的经商之道投向了富庶的中华大地,从而奔波、纵横于古老的丝路之上,成为中古时期最为活跃的一个商人群体。
我们经常说丝路的物质文化交流,到底是以哪些人为主体呢?是中原汉人吗?应该不是。从文献中,我们很少看到哪个家族子弟在做着丝路贸易,让汉人经由河西、西域以至中亚去经商,可能性相对较小;需求更大的,显然是西域和中亚的人民,因为他们更需要中原地区高度发达的物质文明。而在所有来往丝路经商的群体中,九姓胡商就是最为典型的一个。由此可见,昭武九姓这个群体对丝路文明的实质性贡献。
唐代的九姓胡人,遍布于碎叶(今吉尔吉斯斯坦境内托克马克市)、蒲昌海(今新疆罗布泊)、西州(今新疆吐鲁番)、伊州(今新疆哈密)、敦煌、肃州(今甘肃酒泉)、凉州(今甘肃武威)、长安、蓝田、洛阳、“六胡州”(治所在今内蒙古鄂托克旗和鄂托克前旗境)等地。其中“六胡州”的主要人口即为粟特(九姓胡人)。开元九年(721)爆发的“六胡州之乱”,就是主要由粟特人发动的;造成重大动荡的安史之乱,六胡州粟特人也是重要参与者,甚至有不少学者认为,安禄山、史思明本身就是九姓胡人。
在河西都会凉州城内,九姓胡人极多。据记载,安史之乱爆发后,“河西兵马使盖庭伦,与武威九姓胡商安门物等,杀节度使周泌,聚众六万。武威大城之中,小城有七,胡居其五”(《资治通鉴•唐纪三五》),这也是九姓胡商谋乱之事,他们杀节度使,“聚众六万”,占据武威城的七分之五,说明其在凉州的人数之多、势力之大。岑参诗句“凉州七里十万家,胡人半解弹琵琶”(《凉州馆中与诸判官夜集》),也能证明凉州胡人之多。
九姓胡商最善经商。《北史•西域传》“粟特国”:“其国商人先多诣凉土贩货。”其“贩货”的主要载体就是驼队。今所见北魏、隋唐墓葬中大量的驼佣、壁画、唐三彩等,多由戴尖顶毡帽的胡人牵引驼队,生动反映了来往于丝路的西域胡商驼队景象。众所周知,中原地区不产骆驼,这些驼队就只能是自西域而来;在瀚海纵横的中亚、西域之路上,耐寒耐高温、忍耐力极强、能辨方位、找水源的骆驼,就是最好的运载工具,它们与胡商一起,都是曾经辉煌丝路的功臣和见证。
盛唐文明,本就是胡汉文化融合的产物。胡商带来了西方的玛瑙、珍珠和玻璃器皿,并且将胡服、胡食、胡舞带入了广泛的社会生活,以致于大唐胡风盛行,“胡旋舞”几乎风靡天下。“回鹘衣装回鹘马,就中偏称小腰身”(花蕊夫人《宫词》),回鹘服装成为最时尚的流行装,而回鹘,则与粟特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。“急转如风”的胡旋舞,引得著名诗人白居易、元稹都去描述,“胡旋女,心应弦,手应鼓。弦鼓一声双袖举,回雪飘飖转蓬舞。左旋右转不知疲,千匝万周无已时”(白居易《胡旋女》),元稹甚至说“胡音胡骑与胡妆,五十年来竞纷泊”,足见其影响之大、流行之广。
有些胡商,甚至可以为官。比如,唐初武威籍胡商安兴贵,本为昭武九姓之后,居长安经商,在李轨割据武威时,安兴贵返回武威,协助平定李轨,最后官至上柱国、右武侯大将军,封凉国公。其他如九姓商人康艳典、石万年、何伏帝延等都曾拥有城主之号,曹令忠官拜北庭大都护,康感官拜梁州刺史等。著名的粟特钱币,形制明显与中原铜币相近,曾长期而广泛地行用,有些甚至正面是“开元通宝”,背面为粟特文。
随着唐政权的消亡,九姓胡商也淡出了历史的视线。这个曾经主宰了丝路贸易的商团,在唐帝国开放包容的国策下,达到了其贸易的顶峰,为缔造盛唐文明做出了实质性贡献。今天,当我们回看这段历史时,也必然能鲜明地感受到,开放包容的国策之重要。新兴的中国,正值伟大复兴的宏伟征程中,其蒸蒸日上的国运,恰好正是基于开放包容、百川汇海的胸襟和气度。今天的中外贸易,不仅有胡商,更有何其巨大的世界商团,这是隋唐时期的昭武九姓所无法比拟的,但其贸易往来和开放包容,则古今完全相同。这也应是昭武九姓的历史启示。(执笔:清辉 编辑:王丽娜)
来源:黄河清风
编辑:张艳玲
发布于:北京市道正网配资提示:文章来自网络,不代表本站观点。